丧礼记录师刘铭杰：从生死之间 体悟绽放生命
从台湾回归国土，刘铭杰在这里重新开始，重新从生离死别中学习珍惜当下。
丧礼的点点滴滴，一一都被摄录在记忆卡中。
当至亲去往极乐世界时，留在你心中的只有往昔美好的回忆，日后可以翻看的，是他生前曾一起欢笑过的照片和录像。那么你又是否想过，把你送走他的那一刻，也以录像记录下来呢？
“白事毕竟是不吉利的，为什么还要记录？”这就是刘铭杰当丧礼记录师初时，最常听到的顾客回应。
华人对白事有所禁忌，刘铭杰却选择扮演纪录师的身份，把最后的一段纪录下来。
什么是丧礼记录师？来自柔佛州峇株巴辖的刘铭杰从去年开始，经常出入当地殡仪馆。身上背着一台架着麦克风的相机，穿梭在多个丧礼上。镜头偶尔对准道士手中的那把铃铛，偶尔在远处低角度捕捉孝子孝女跪拜的情景。当师傅们把子孙钉钉入灵柩时，令人揪心的在生者哭声，一一都被摄录在记忆卡中。
“以前在台湾和上海的电视圈友人都称这类型影片为记录片，录像师就称师傅，因此拍摄丧礼的就被称为丧礼记录师。其实这只是朋友们一时兴起的称号，但我觉得蛮特别，而且很贴切，就一直沿用到现在。”
因遗憾 他当上丧礼记录师
刘铭杰在台湾念大学时，专攻形象和行销领域，所以时常有机会帮助学校、组织，甚至是台湾的一些公司品牌拍摄广告宣传产品，因此课余时都会和同学一起学习摄影。毕业后，发现自己不但喜欢摄影，更得以把这门擅长的技术领域变成专业发展。于是，他努力地研究学习，让自己的技巧达到更高水平。
刘铭杰在台湾拍纪录片时的画面。
在台湾那9年的时间里，他选择了在影视圈发展，获得优渥的薪资以及人脉，拥有非常稳定的生活。去年3月，在马来西亚封城之前，他重新回到了这片国土。“虽然台湾的土壤能让我茂盛成长，但是我的根始终扎在这里。为了拥有更多时间陪伴我的家人，我最终还是选择回到我出生的地方，重新来过。”
其实在台湾奋斗的那段时日中，他曾经错过了至亲的告别式。回到大马时，就只能在灵位前望着那张黑白的照片。当时，他心里想：如果有人能把告别式拍下来，或是我就能不让自己感到如此遗憾。
这念头不断萦绕在他心中，最后促使他放下台湾的工作和生活，回到马来西亚重新开始。
刘铭杰面对的，不仅是拍摄技术、把葬礼的画面拍下，他更得如何面对家属情绪压力，表述如何进行自己的工作。
对拍摄的一丝执念 不断模拟自我介绍
当他跟家人表示要当一名丧礼记录师时，虽然对这份工作感到陌生，但一听是在丧礼上工作，难免都会产生抗拒。“我算是蛮固执的一个人，不管做任何事情，只要我觉得有机会，就会开始规划并全身投入。我家人知道劝我也没用，就只有放手让我一博。”
虽然说到做到，但是丧礼记录师毕竟是一门较为新颖的行业，再加上小镇百姓对传统的观念执着，都会觉得白事不吉利，为何还要记录？
他走遍了峇株巴辖的殡葬馆，介绍自己提供的服务，通过他们向家属提议这项服务。当殡仪业者接到家属许肯后，就会通知他到现场进行拍摄工作。“通常我赶到现场后，会先与主家沟通，主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意义。”
他续道：“我了解刚失去亲人的痛苦，因为我也失去过亲人。所以我开口的第一句话会说：你好，我是来帮你保留这些回忆的，让往生者的容貌可以流传下去，让后代子子孙孙都能记得。同时，也能让在世的各位在想念的时候可以观看。”
他表示，这份工作最大的挑战往往是面对情绪低落的家属，你得如何在1分钟内，完整介绍自己的拍摄风格与做法。“所有的人在丧礼上都非常忙碌，所以我那时候天天都在脑子里模拟怎么介绍自己。直到我有了一个完整、满意的方式，后来与家属的沟通才变得更流畅、协调。”
他笑称，自己的处女作是在家人协助下取得的作品。“其实家人都会把我介绍给长辈朋友，开拓我的交际圈子。结果才有了第一份拍摄工作，因为那部处女作让我更确定自己是打从心底喜欢透过镜头去把丧礼的各种情绪记录下来。”
每一场丧礼都有不同的仪式，刘铭杰通过镜头做出最真实的记录。
尊重习俗 等于尊重家属和往生者
刘铭杰表示，现时代民众的思想已经慢慢地开放，接受程度也更广，所以他在短短一年内，接到的工作不少于50场。“许多请我拍摄的家属都会觉得这是人生最后一件大事，所以需要被慎重保留。部分原因是疫情关系，许多家属无法赶回国奔丧，便会委托录影让国外亲人观看，以透过这些保存下来的回忆和影像画面去缓解他们的思念、陪同他们走出伤痛。”
刘铭杰透过镜头，把整个丧礼过程，包括入殓、示丧、停灵、诵经、烧灵屋、奠礼、举殡等步骤一一变成一个约十多分钟的影像。“每个道士师傅、不同宗教或藉贯都有各自的仪式和步骤，刚开始时我真的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不知道该站在哪里才能捕捉到最好的画面。但是日子久了，就能知道每个师傅的习惯动作，所以现在我可以站在最好的位置等着他的下一个步骤。”
刘铭杰会用不同的视角去观看每一场丧礼。
华人禁忌很多，尤其是丧礼，在这么多禁忌的行业里工作，刘铭杰选择以尊重的态度去看待每一个环节。“你可以选择不相信、不认同每一个信仰的做法或是提出的禁忌，但你不能不尊重家属和往生者，因为我们是服务业，让事情圆满完成是我们的责任。”
选择适当的距离拍摄，让家属有个私人的空间好好地与往生者倾诉最后的话语。
保留家属与往生者的一段私密时光
他强调，在拍摄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保持人与人之间的舒适距离，因为一般人都会对相机感到恐惧，更何况是当人们落泪脆弱之时，对于镜头会更为抗拒。“所以我在拍摄时，会根据对象的反应而采取行动，用慢慢地试探性拍摄去找到他能够接受的距离。虽然说拍摄很重要，但是一旦拍到画面后，我就会把空间留给他们，给予他们更私密的空间好好说出心里对往生者的不舍，不去打扰他们。”
聊起目前疫情，许多丧礼操作模式都被缩紧，他的工作又是否受到影响时，他想了想说：“之前我的工作遍布马六甲、柔佛各地，而且是24小时待命，只要合作的殡葬业者打来电话，抓起我的相机袋就得马上赶过去，因为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时刻。”
他也表示，之前的葬礼可能都会耗上5天时间，但现在一般都会缩短至3天内完成。而且出席人数也有限定，所以场面也不会较小。“巴株峇辖这里的丧礼仪式还是会做足，只是出席人数因为有限止所以场面也较小。”
看尽生死之间的悲痛 用专注让自己抽离
尽管如此，他却道出了一些令人心碎的画面。有一名在新加坡工作的女生，在老父出殡前一刻，穿着整装的防护衣赶到。女生痛苦的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摸著棺木与老父道别，伤心的哭声会传染，当时拿着相机的他手不停颤抖，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每天看着生离死别的画面，感受着人们愁云惨雾的情景，回到家后又必须不断地从这些记录回来的影片中找出精华场面剪辑成作品，如果无法排解，终有一天会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每一个画面，其实也深刻留住家属当下的情绪。
刘铭杰称自己就像是一条天线，拿起相机的时候就是不停的导入接收现场的感受，情绪组合是复杂的，例如亲情上的美感、失去至爱的情感孤独等等资讯。当开始剪辑时，又必须重新把过去感受到的情感与资讯转化到作品当中。“所以我每一次开始剪辑某个部份时，我就会先静一静，回想我当时的感官，然后开始剪辑，一点一点地输入进作品中。”
所以剪辑一个作品的过程中，他有时会很激动、有时很伤感、有时又很感动，为了不让这些情绪影响他的生活，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或车上听音乐、组装模型，以自己的爱好去消化掉心中的负能量。
在生死之间，刘铭杰领悟了万事无法恒存，尽可能在有生之年活得毫无遗憾。
活在当下 让自己的生命更丰盈
情绪负能量被‘仪式感’转化了，但年轻的他难免也会提早审视‘死亡’这个课题。“死亡对我来说已经不再可怕，所以无需为仪式做提前准备，反而我会尽可能在有生之年活得毫无遗憾。虽然说我们会经常为了生活而感到疲惫，但是在生活当中真的一点快乐都不曾有过吗？你永远不会知道死亡什么时候到来，所以尽可能的为你自己活得更好。”
“我希望死亡是能够更透明化以及人性化的被讨论，毕竟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老天会怎么安排每个人的生命历程，总不希望人到了最后的关卡才为曾经的不珍惜感到遗憾。”
这位年轻的丧礼记录师，希望能够透过镜头记录下的各种画面让人意识到，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对每个人而言都毫无例外–无法永恒存在，所以要趁着活在当下的时机，尽可能地去把握它、珍惜它。是啊，这才是让你我的生命更加丰盈、无悔！
采访/ 林仪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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