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颂勤：谁能够预言未来？
当地面震动、烈火席卷、重症疾病降临时，我们会意识到：我们紧抓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们。
活好当下这一刻，珍惜你仍有的，不要看你失去，说起来简单，做到却不容易。
留下来的，只有我们敢于去爱的记忆，我们留在心中美好的印记，以及我们带给他人生活的善意。”
这是陈文茜最近在脸书写的一段话。
没有经历过两年前的大病，不会对这段话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场大病，就好像硬币翻转，人生从此翻了面，无论愿不愿意。
刚开始，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越来越瘦，每个人见面都问，为什么瘦得这么厉害？当时以为太过疲累、胃口不好所致。
得知检查结果脑袋空白
渐渐察觉不对劲，腹部时不时疼痛、冒冷汗、气喘，到马大医院挂急诊。首轮检查，医生也没查出什么，只觉心电图好像异常，就把我转入心脏科病房。住了两天，心脏科医生说，不觉得心脏有何不妥，就让我出院。
回去后，病情依旧，腹部绞痛、走路气喘、飙冷汗….，再度回到医院挂急诊。这次，医生的脸色沉重，建议立刻作内窥镜检查，并说马大医院排期可能会太久，来不及了，建议到私立医院，立刻照内窥镜。
看医生说得这么严肃，我也不敢怠慢，马上就到私立医院检查。私立医院就是‘快’，很‘快’作了检查，很‘快’得知结果。
医生说，大肠癌第3B期，已经转移淋巴。
只记得当时，墙上一片空白，空调冷嗖嗖，寒意阵阵，几乎听不进任何声音，只有医生的嘴唇在开合、口吻很冷静。我的心情也很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
还未踏出医院，就先通知了家人，心里想着如何告诉孩子？而后一件一件事情浮现，想着如何处理。
生活的常态，医院看诊复诊验血…。
医院晕倒紧急动手术
医生说，把我转介回马大医院（两边的病历共享），请马大医生尽快安排手术时间（但也要45天以后）….。
后来，情况越来越糟，在医院看诊要确认手术日期时，竟然在走廊昏倒，再度被送入急诊，照了CTScan，肠道已经完全阻塞，无法排便，肚涨难熬，举步艰难，当晚即刻入院安排第二天紧急手术。
和家人说手术时间太长、出来时已是半夜不必等候；还记得我是当天最后一位手术病患，推入手术房只觉得空间好大很空旷；麻醉师和我解说手术过程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半夜，被手术房护士拍醒。她要确定麻醉药已经退了，才由病房护士把我领回病房。直到清晨才清醒，和护士拿回电话，通知了家人和孩子，已经完成手术醒来了。
在病房是很难休息的，像我这样刚动完手术的，清晨5点半护士就会来搓身更衣，半夜会来抽血、量血压等等，7点就会拉开病房窗帘，打开所有灯光和帘子。而我每次住院都最靠近护理站，所以是人声鼎沸很难入睡。
手术后那两天，麻醉师会来检查用药和疼痛程度，复健师会每天来提醒可以进行的活动，营养师会前来说明接下来应该注意的饮食和营养摄取。
我想曾有住院经验的，大概都会害怕插导尿管吧，还要带着尿袋；医生又插鼻胃管导流穢物，避免睡梦中倒流入肺部；手术后几天，还要戴着氧气呼吸；还要输血…。
插着戴着这么多管子，身体受限没有了自由，无法起身随意走动，只能乖乖躺在病床。
殊不知，这才是最好的状态。
我看过一部运动员的纪录片，说到受伤时，反而是最好的状态，时间突然变慢了下来，因为身体条件受限，逼得一次只能专注做一件事情，运动员说很喜欢很怀念这样的状态。我有同样的体悟。
我一直觉得，这是过得最‘纯粹’的一段日子。
医院的窗外，当时心情很黑灰。
从厌恶到接受造口袋
手术后医生巡房，给我看‘血淋淋’照片，切了大概28cm的肠子，暂时把肠子置养于肚皮上，装上了造口袋，承接排泄物。造口袋，就和我一起生活了20个月，完全忘记了肛门排泄的快感。
刚开始非常排斥造口袋，觉得怎么会装上这个袋子？每次看着排泄物流入袋子，感觉非常奇怪、无法适应。
同时，因为肚皮凹凸不平，造口袋底座的圆环很难粘贴平稳，常常会有泄漏的状况。而造口袋又接近开刀伤口，担心排泄物流入伤口造成感染，也让情绪常常处于焦虑不安甚至易怒。
后来有治疗师教我如何抚平情绪，如何接受造口袋在身上的事实；又试用了几款造口袋，最后找到最适合自己状况的；加上更换造口袋越来越熟手，慢慢就很少有泄漏的情况。
事缓则圆，总会过去的。伤口会愈合，身体也会慢慢恢复，受伤的都会好起来。造口袋这项发明，解决了我这样的病患困扰，至少可以外出。所以凡有任何公司打来，询问是否可以亲身试用产品、给于真实使用意见以改善设计，我都乐意配合，给于回馈。
嘿嘿，造口袋也是考验，毕竟有谁愿意忍受恶臭，帮忙清洗清理更换造口袋？
收到朋友们寄来的书籍，大力推荐这本《穴道导引》。
化疗不堪药力频晕倒
而手术后，因为细菌感染，因为身体状况，不得不进进出出医院，住了两个月，最后我实在受不了，求医生让我出院。医生帮我找到了口服药，同时要我按时回院复诊，才答应让我出院。
出院后，开始转到肿瘤科，以决定采取哪种化疗方式，医生说明了各种可能的副作用，然后特别强调这款药不会导致掉发（也真的没掉，只是化疗结束后开始掉）。
肿瘤科医生特别提醒我，CEA指数在我身上并不准确，即便是当时紧急手术，我的CEA指数也没有异常。所以医生提醒，除了定期验CEA，我也要自己留意，身上有无之前的症状，如有，就要立刻回院（体重也是指标，一直到化疗快结束时，我的体重才逐步回升）。
化疗是一场漫长的等待和考验，考验人的身体，考验人的耐性，考验人的感情。
当天早上，确定病患抵达现场，药房才会准备化疗药。所以7点半报到缴费，就是等待化疗药送来，如果人多，药送来时已经接近中午，开始注射化疗药，最少三个小时，结束时可能已是傍晚，差不多整天时间在那里。
（每个人的药方、方式和状况不同，以上只是个人当时的情况）
化疗时，最忌葡萄柚（和药物相抵触）、最忌冷水（护士都会建议带保温瓶）。
记得最后一次化疗结束时，心里一时高兴，大意喝了冷水，结果竟然无法呼吸，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自主呼吸，护士也赶忙过来，幸好后来渐渐恢复，护士不让离开，要我休息至情况许可。
每回化疗过后，无法控制手脚的活动，都会麻痹，甚至出现如螃蟹“打横走”的状况，终于领教了药物的威力。
每个人化疗的情况不一样，我也会腹泻、也会头晕，甚至因为不适入院，医生暂时喊停化疗。也许是腹泻至脱水，几次在厕所、在房间、在电梯晕倒。
口服化疗药是煎熬，而口腔溃烂更是很多人的恶梦，造成进食困难。我比较没有口腔溃烂的状况，因为化疗前看到一则视频，患者现身说法，教大家用面包包裹药丸吞下，就可避免口腔溃烂。
和儿子回家乡吃小时候的肉羹芋头饭。很喜欢《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
结束疗程平静面对一切
在肿瘤科时，看着同梯次的病患，身子一次比一次衰弱；也有抗癌勇士，几乎身上可以割除的器官都割除了，就是在和癌扩散抢时间；也有很多病患，是在老伴的陪伴、是在儿女的陪伴，甚至是在亲友的陪伴，接受看诊和治疗。
这时才体会，陪伴并不容易。陪伴是时间，陪伴是耐性，陪伴是温情，陪伴是煎熬人心，陪伴也是考验感情。
有时在想，如我这般的孤独患者，首先要克服的，是不让外界影响情绪，如果觉得自己孤独可怜，就会自我投射陷入‘孤独可怜’的情景。
终于挺过了半年的化疗，就等待最后的CT Scan结果。医生说恭喜，看来化疗取得成果，暂时只需定期复诊验血。只是，CT Scan结果也发现某处肠壁增厚，虽然原因有很多，也不一定是癌，需要取样化验才知道。
之前已经告诉自己，无论好消息坏消息，都不要有大喜大悲的情绪，平和接受一切。陪我入急诊的好友，很惊讶我怎么可以这样平静？
大病，最能看清关系。
有人二话不说立刻主动汇款；好久不见的朋友主动联系给于援助；也有人百忙之中，把我硬拉出来吃饭透气（大概是怕我寻短吧）；也有远方好友再三叮嘱，不管接受何种治疗方式，就要完全相信该种疗法，千万不要自己采用不同的混合疗法。
这些都是黑暗中的一缕阳光。
当然也有，以为关系不错的突然不理不睬；以为关系密切的，突然在这个时候离开；也有很多不堪入耳的风凉话、冷嘲热讽，还要讲给当事人听到。
因为医生知道我的传媒背景，鼓励我把自身经验写出来分享，因为到今天，还是很多人不敢公开病历或求助。
写了出来，接到好多私讯，交换资讯、心情、经历、医疗情报，互相鼓励打气，这才是我想做的。
那些冷嘲热讽风凉话，已经不重要了。
珍惜每个自己深爱、和深爱自己的人，然后好好活着，珍爱每一刻。
只有站在河之外，才能看见河，只有站在山之外，才能看见山。相信才会看到。
当生命有机会重来一次，或许就是要我再度体会，人间值得。
谢谢家人，谢谢儿子，谢谢给于各种協助的朋友，谢谢治疗师量身定制一系列计划，谢谢好友带引进入心灵世界，谢谢帮我接工作还帮忙催款项的朋友，还有很多很多… 。只有感激。
很喜欢家乡这么静谧平和的画面。
撰文、图片提供：符颂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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