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贝琴 神秘的雨林疗愈之音
相隔两年，砂拉越古晋的世界雨林音乐节今年终于复办，久违的雨林音乐又响起。
世界雨林音乐节的标志，是一名正在弹奏沙贝琴的乌鲁族。沙贝琴是砂拉越原住民最重要的乐器代表，弹奏者正是沙贝大师——马太奥（Matthew Ngau Jau）。
沙贝琴在乌鲁族中有这么一段美丽的传说：
一个肯雅族的女人得怪病，即使丈夫找来巫师给她治病，依旧未能痊愈，于是为夫者走进森林寻找药草。寻找的路途中，他在一棵树下睡着了，他梦见了他的先人。后者对他说，妻子的魂现在在灵界，若要她醒过来，那就必须把她引回来。
于是，他将Adau树削成了船型的乐器，并以四条树根为琴弦。他相信这把长得像一艘‘船’的乐器，能够把妻子从灵界载送回来。果不其然，当他弹奏起音乐的时候，妻子就康复了。
这把乐器，后来就称为‘沙贝琴’。
疗愈能量的沙贝琴
沙贝琴对老乌鲁人而言，它并不是一把乐器，而是医疗工具，用在祭祀、庆典和治疗作用。他们相信，沙贝的琴音能够召唤灵魂，进行沟通和疗愈；召唤神明，驱走所有病痛，或是护佑村民。
乌鲁人没有文字，从来不曾把沙贝的乐谱或歌词记录下来，那究竟如何能够代代相传？他们是靠着记忆，以及口头一代代传下去的。
万变不离其宗，马太奥认为，沙贝琴可以千变万化，但还是必须先掌握传统歌谣，并明白沙贝琴带来的意义。
在马太奥大师的印象里，最早的时候沙贝琴并非用来娱乐大众，或者在舞台上表演弹奏音乐。不管是这把古老的乐器，还是那些老歌谣，过去都是祭典歌。节庆之际，负责弹奏沙贝乐的老人家会盘腿坐在地上，节奏响起的时候，人们跟着起舞，比如犀鸟舞。在长屋里，每个人似乎都是舞蹈高手，他们从小看着大人跳，长大以后自然也会跳。
马太奥小时候就是在这样耳目濡染下学沙贝的，不过后来却有一个大师把他带上国际舞台。那个人就是已故的原住民艺术家杜绍·巴当（Tusau Padan），他是乌鲁族壁画家，更是带着沙贝琴走出婆罗洲，将沙贝音乐及乌鲁族民谣呈现给世界的第一人。
杜绍巴当在1996年去世，据说在他往生后，曾经出现在他的学生马太奥的梦中，要求他竭尽全力为推广沙贝音乐上做出努力。
马太奥后来也真的履行了他导师的愿望，他不只成为马来西亚最重要的沙贝大师，他玩沙贝的图像也成了砂拉越世界雨林音乐节（WRMF）长达12年的标志，沙贝琴更是砂拉越原住民最重要的乐器代表。
马太奥的传统沙贝乐队Lan e’ Tuyang，意为‘最真挚的朋友’。
Lan e’ Tuyang另一老成员，肯雅族杰出沙贝演奏家所罗门奥（Salomon Gau）来自巴南内陆长屋，他也擅长鼻笛演奏。
女人不能碰沙贝琴
沙贝琴是如此神圣又神秘的乐器，因此在过去，只有巫师可以弹奏沙贝琴，而这些巫师都是男性。小孩子不得玩沙贝琴，而女人碰沙贝更是一大禁忌。
“碰了会怎么样呢？”在雨林音乐节里，我问马太奥大师。
“这是我们族人的传闻，他们说女人若触碰沙贝琴，就会生病或变得极丑，甚至胸部会变小，或者一大一小。”马太奥大师笑言。
不过传闻始终只是传闻，并没有一个女人碰了沙贝琴就变丑，但过去保守的年代，尤其是古老的部落中，人们依旧严守着这个禁忌，一代传一代，一直到马太奥将之破解。马太奥是第一个教女孩子弹沙贝琴的人，他第一个女学生，就是当今非常红的女沙贝手——阿莱娜·姆朗（Alena Murang）。
阿莱娜是砂拉越首个学习以及公开演奏沙贝琴的女性，虽然乌鲁人的社会已经走向现代化，不过也有少数的长者深信女性不得触碰沙贝琴的忌讳。
“其实不只是肯雅人有女性不得碰沙贝的禁忌，加央人，还有我们加拉必族（kelabit）也一样。”阿莱娜笑言。不过高山民族如加拉必人在西方文化被带入婆罗洲之后，上世纪50年代已经改信基督教。随着传统信仰的消失，这些古老的传统舞蹈、乐曲也逐渐被遗忘、摈弃。
“在我父亲那一代，他们接受西方教育，听的是英语乡村音乐。家族的传统音乐传承在他们那一代已经断层。”
阿莱娜自幼对传统文化满腔的好奇，6岁那一年和堂妹们一起学加拉必传统舞蹈，如Arang kadang长舞、独奏犀鸟舞等。舞蹈的伴奏就只有一张光碟，里头播放着传统的沙贝乐。那时候懂得弹奏的人也少之又少，少了弹奏者，孩子们学习舞蹈的过程非常艰难；常常是到了上台表演的时候，才发现懂得演奏沙贝琴的长辈不在而无法演出。
为了解决问题，女孩们决定学弹沙贝琴。“那时候的我很天真单纯，我并不知道原来女性弹沙贝对族人而言是一个禁忌。”阿莱娜的母亲就请了她们的叔叔，即马太奥来教她们沙贝琴。实际上，马太奥当下也感到些许为难，他内心担心着族人会反对，但比起古老的禁忌，他更担忧的是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等更加的迫切问题；若再禁止女性学沙贝琴，沙贝乐在未来可能会面临濒临失传。
“既然她们想学，那我就教吧！既然沙贝琴已经从祭祀走向大众表演，那女性学沙贝也无妨。”就这样，马太奥打破了女性不得弹沙贝的禁忌，让女性的沙贝音被全世界听见。
马太奥也是沙贝琴制作人，过去教了很多人制作或弹奏沙贝琴。
婆罗洲沙贝女神阿莱娜
砂拉越人称她为婆罗洲沙贝女神，阿莱娜的高颜值和独特空灵的气质，与沙贝琴十分契合。她是一名混血儿，父亲是加拉必族与英国意大利裔母亲，住在高山地峇里奥。
峇里奥（Bario）在加拉毕语中为‘Bariew’，即风的意思。风之地峇里奥，处于万山之中，弹丸小邑，民情淳朴。
早期学习沙贝琴对阿莱娜而言，算是一个艰苦的过程，因为最早的沙贝琴十分粗糙，没有今天的精致方便。根据她的说法，就是一块船型的古木绑上钓鱼线当弦，这样的琴容易跑调，时时刻刻都要调音。“比起弹琴，我们花更多时间在保养上，而且还要寻找蜂蜡来保养沙贝琴！”
当年没有电子沙贝琴，每一次演出都必须把麦克风放在靠近沙贝琴的地方，但又因为经常跑调需要调音，打翻麦克风是常有的事，甚至是触电。“触电的时候，我失手把手上的东西丢在地上……”阿莱娜自我调侃，她记忆中的部落沙贝演奏，大部分时候都是尴尬时光。
阿莱娜经过艰难的路程才继承了沙贝乐的精华。
过去学琴只是靠耳朵和眼睛仔细倾听观察，并把节奏和韵律默记在心里。现在学沙贝可容易多了，有人为沙贝传统音乐谱上音符，有人发明了演奏款电子沙贝琴，现代版的沙贝琴也不像过去那么容易跑调了。
“作为沙贝演奏先驱，这些都是我们必经的难忘回忆。”
即使如此，传统禁忌无形的束缚，依然是阿莱娜跨不过去的一道墙。既然社区已经逐渐开发，但也依然有老人家对她们弹奏比较新型的音乐类型有意见。
“即使是现在，比如我一直很想向我阿姨学一首关于老鹰的加拉必古老颂词，但她一直都不肯教我。不过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对族人的古老文化仍然像当年一样好奇与好学之心的她，欣然接受并尊敬老人家的忌讳。
阿莱娜以及新生代女沙贝手Nikita Sarna。
阿莱娜偷偷告诉我，小时候的马太奥也被祖父禁止触碰沙贝琴，但他却偷偷跑去吻了沙贝琴。他想看看，吻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是否真如部落的人说的，会招来极大厄运。
想当然尔，当时的小马太奥已经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这才有了后来造就‘婆罗洲沙贝女神’阿莱娜的马太奥大师。
当沙贝琴走向现代乐
马太奥的开明，不只是在女性学沙贝这件事情上，也间接让传统沙贝乐走向多元化，甚至西化。尤其是他对儿子杰克逊（Jackson Lian Ngau）开创At Adau持着开明的态度，促使了一个融合婆罗洲不同部落的古老旋律与现代元素的现代乐团。
杰克逊认为要拯救文化传统免于在这个现代世界消亡，就是要让传统乐器‘活’起来，融入现代生活。
At Adau来自不同的族群，乌鲁族、伊班族、比达友族等，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乐器和专长。一开始，杰克逊与成员们只是以试验性质的玩音乐。主角以沙贝为主，结合比达友传统的鼓Perutong、伊班人的鼓Tekebung，以及现代西方乐器如电子吉他会产生什么样的火花？
At Adau的成员Jackson 、Meldrick、Ezra、Luke、Cedric、Alfanso以及新成员Clement来自不同的族群。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特长与音乐系好，音乐创作也聚集了众人的灵感。
“这些声音对我们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是新的声音。我们觉得很酷！” 杰克逊说。At Adau受邀在雨林音乐节的演出一鸣惊人，而且在极短时间的时间爆红起来，同时也获得不少奖项，如2015年最佳特别才华奖，同年的Pimonu奖，2016年的海滨音乐节等，从此邀约不断，前往世界各地呈现不一样的雨林音乐。
雨林音乐节创新传统与现代乐，把新的声音带到国际。
在这次的雨林音乐节中，他们可说是三天以来最受欢迎的乐团，许多人奔他们而来。At Adau出现在主舞台的时候，现场几乎站满了人，并随着他们的音乐摇摆或起舞。
雨林音乐节主舞台的演出是每一年最受瞩目的，偌大的草地在三个晚上都站满载歌载舞的人群。
At Adau的音乐自成一格，开创了舞台上最有力量的当代原住民音乐。他们的音乐充满力量，同时结合了温柔、空灵的沙贝乐，一快一慢的搭配，反而融合得非常好。
“我在现场，感动得流泪了。他们的音乐融合大自然的元素，闭起眼睛，彷彿感受到山的雄伟、树的茂密、风的轻抚、河的澎湃……”每年都来参与音乐节的观众蔡尚益说。
每年都来参与世界雨林音乐节的蔡尚益说，At Adau的演出会让他当场流泪。
从父亲马太奥的传统沙贝音乐，Lan e’ Tuyang（意为‘最真挚的朋友’）乐队，安静、疗愈、空灵的沙贝声音，走到儿子的澎湃与动感，我看见沙贝琴的传承与创新的力量，而沙贝的疗愈不再只是静态，动态的沙贝乐也同样能够倾动人心。
专访：邓雁霞
摄影：邓雁霞、张嫣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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