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若瑜:向阳而生

医生诊断我患上了卵巢癌第一期,需要尽快动手术切除恶性肿瘤。
“什么?终于,轮到我了吗?”脑袋嗡了一下,嘴里吐出第一句话是:“医生,我还能穿比基尼吗?”
母亲在我13岁时因乳癌去世,25岁时父亲抗癌17年后去世,34岁时男友因肝癌逝世,一年之后我被诊断患上了癌症。这样的人生剧本,真是烂透。
自小父母相继患癌,对癌症并不陌生,知道自己癌症几率比平常人高。遗传基因、生活作息、情绪压力,以上各种导致癌症的原因,我应该都有了。所以,当医生诊断一刻,并没有‘不可能!怎会是我?!’的晴天吡叻感,只是直接关心重点:需要做怎样的治疗?手术、化疗、电疗?在肚皮上直线开15公分切口,留下疤痕,以后我怎么穿比基尼呢?医生莞尔一笑:“当然可以。”
35岁的我,刚从失去男友的悲痛中稍为缓和,生活重回正轨,努力工作存钱去旅行、潜水,重新寻找生命意义,就在此时,突然被确诊患症……发现经过有点奇特,家猫受伤逃家,出去寻猫蹲下时突然腹部莫名剧痛,去看医生扫描腹部发现超过十公分的肿瘤,经检验确认为恶性肿瘤。冥冥中,猫孩救了我一命。
足球、旅行、希腊人
2009年4月4日,清明节当天动手术。躺在床上被推往手术室途中,看着天花板灯光掠过,像电视剧场景。想起大半年前,男友在医院确诊肝癌末期,他对我摇头苦笑,医生宣告什么都做不了,三个星期后他离世。而我,还能活下去吧?
手术很成功,切除了左边卵巢和肿瘤,无需化疗和后续治疗。我依照父亲生前抗癌方法,长期吃中药、不戒口,身体很快复原。半年后,重新穿上比基尼和潜水服去潜水,小腹疤痕有点明显,但旁人都不好奇,慢慢我也就不在意了。
接下来,正常生活,遇到了一个希腊人,跟我一样喜欢足球和旅行。我们相约2010年7月在家看完南非世界杯后,一起去旅行。然而,命运再度跟我开玩笑,例常体检时发现卵巢癌复发,这回需要将肿瘤连同右边卵巢和子宫一併切除,后续做化疗。这一次才是真正晴天吡叻,原来复发比确诊还难接受,明明康复重生了,却一切只是泡影的打击很大。沮丧想放弃治疗,幸而家人劝说,希腊人坚持按照原订计划来马,鼓励我安心做治疗,早日康复一起去旅行。
那天动完手术被推回病房,刚从麻醉药甦醒,听见房间电视世界杯足球赛直播员喊Goal~~我奋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含糊不清问:“谁进球?”手术后在家每天追看世界杯,保持吃中药和正常饮食不戒口,化疗期间除了头发脱落、身体浮肿,其他一切正常,完全没有呕吐,体重只增不减。每次化疗请假两天,其他时间照常上班,为了不喜欢自己的光头,买了不同造型假发配戴,除亲近的朋友同事以外,几乎其他人都看不出我是癌症病人。化疗期间,询问过医生意见和评估考量后,我还戴著假发与希腊人先生去了印尼日惹和中国上海北京旅行。因为不把自己当病人,旅行时心情舒畅,顺利完成化疗,再次获得重生。
不知不觉,‘癌’过十五年
常常都忘了自己是‘癌症康复者’。说实话,我不大自称‘康复者’,因为心底知道癌症像抑郁症一样,并无所谓‘完全康复’终身不再发作。癌症是慢性病,迄今依然无法彻底根治,只能靠治疗杀死癌细胞、抑制病情、延长生命。但大家又否知道,其实感冒也是无药可根治的‘绝症’。每个人一生中都有机会患上感冒,即使痊癒也无法保证未来感冒不会卷土重来。
但如果能这样想,癌症似乎也不那么可怕。感冒了,就表示身体需要好好休息,吃好、睡好、保持心情好,身心配合全力作战消灭病毒。我用同样心态去治疗癌症,配合西医正规治疗,咨询可靠的中医师,以传统中药辅助提升免疫力,不听信偏方、不胡乱戒口,正常饮食确保身体有充足营养修复细胞。更重要的是,不吃昂贵和来历不明的保健品,谢绝外界过度关心打扰,远离是非纷争,不诉苦抱怨,多看喜剧、读积极人生观的书、听正能量的音乐,尽量保持身心平和。
当然,我乃平凡肉身,并非钢铁超人,跟所有病人一样,治疗过程中与各种负面情绪纠缠:愤怒、悲伤、绝望、痛苦、担忧、迷茫……“这都是正常的。”一再告诉自己用法鼓山圣严法师的法门应对:“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可是,身心常常不受意志控制,治疗带来身心压力,加上切除卵巢子宫后,更年期提前报到,体内荷尔蒙紊乱影响情绪起落不定,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抑郁边缘。幸运的是,情绪找到了出口。

2010年化疗期间戴着假发去上海旅行的自画像。


自画像与守护天使
自美术学院纯美术系毕业之后,一直从事文字工作,十多年间只画过几幅自家猫咪的小画玩儿,并未认真作画。不知怎的,化疗期间突然有一股想要画自画像的强烈沖动。于是,翻箱倒箧找出画笔和半干的压克力颜料,在收藏多年的旧油画布上,画下了化疗中的自己——顶著大光头的我,头戴枯萎茉莉花圈,时钟耳环象征时间倒数,项链YY是我的名字简写,身旁一株茉莉花盛放著。我背靠佛陀举起一手,脸带病容但眼神坚定,思考生命与死亡、生灭与轮迥的意义。
之后,又陆续画了多幅自画像,纪录治疗过程不同阶段的自己:从光头到开始长出头发、戴着假发去上海旅行、在家中与猫打坐冥想、结束治疗回复短发、长发的模样。其中一幅我特别喜欢,头上刚长出新发的我被身边猫孩们围绕,背景是院子里生机勃勃的铜钱草,身后神秘的高大人影,露出一双眼睛。这幅画里,我与所爱的猫、绿植、爱人同在,被天使们守护着,一点都不孤单。向阳而生的绿色植物展现顽强生命力,象征著癌过重生的心情。
听从化疗医生建议在家做园艺,舒解压力身心放松,居然从‘植物杀手’变成‘绿手指’,从小最讨厌的绿色,成了现在最喜欢的颜色。阳光、土地使我与大自然连结,植物发芽生长开花播种枯萎的生命循环,也让我对生死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植物枯死,生命并未消失,而是通过种子延续下去,生生不息。人会死,但留下的爱永恒不灭。

如果还有明天
手术后躺在病床上时,常想到这两句歌词:“如果还有明天,你要怎样妆扮你的脸?”台湾歌手薛岳于1990年因肝癌末期逝世,音乐人刘伟仁为他创作的《如果还有明天》成为他人生最后的写照。
康复后每年元旦,我有一个小仪式:在镜子前自拍一张照片,能够一年年老去,是上天的祝福,要把握活著的时光,有想做的事莫等待,Just do it。这十五年间,我继续做喜欢的事:骑单车、潜水、一个人去旅行、与希腊人去了巴西看世界杯圆梦,最美好的是绘画让我打开了另一道门。
患癌后重拾绘画,专心画画时心神安住,沉澱情绪,梳理思绪,心灵得到疗癒,也找到了绘画的意义。2018年,家里两只猫孩先后离世,为纪念它们开始画猫,并创立自己的小小文创品牌‘猫人yy’,将画作印成明信片等小商品贩售,所得扣除成本捐助‘爱猫屋’等家猫孩,这个passionproject至今运行六年。我的心愿是未来结合更多人的力量,持续绘画以创作帮助没有家的猫孩。
薛岳在最后舞台上唱:“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我怕死,也不坚强,但我希望在说再见之前,全力以赴好好活着,留下一点温暖与爱予其他生命。离开时,以我喜欢的样子,为自己活过的人生鼓掌喝采。
文 / 图 | 谭若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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